黃萬里畢生反對三峽工程 預言大壩終將被迫炸掉 轉貼自:經濟導報
核心提示:今年是黃萬里先生逝世5周年.出身名門,作為黃炎培之子的黃萬里,一生中的轉折點就是黃河三門峽工程上他的堅持己見.右派平反后,他曾六次上書國家領導人反對在長江三峽上建大壩.本文發表于2005年.
半個多世紀以來, 黃萬里以學識淵博、觀點獨到而蜚聲中外,更以敢講真話、仗義執言而在學界獨樹一幟.從這個意義上說, 黃萬里的離世意味著,在國內重大水利工程討論上,另一種聲音的消失
2001年8月27日下午3時5分,在清華大學校醫院一間簡樸的病房,90歲的 黃萬里先生溘然而逝.
黃萬里,清華大學水利系教授,著名水利工程專家.自1937年留學歸國起,傾畢生心力于國內大江大河治理.
9月4日的追悼會上,他的一位學生告訴記者:在國內水利學界,多年來, 黃萬里代表著科學家的良心.
他當年的助教回憶說,黃先生最大的特點就是為人耿直,敢說敢言,不管什么時候,不管針對誰,他都是照說不誤,有時可以說是口無遮攔.在他對三門峽工程的意見中,這種性格得到了體現.
1957年6月,由周恩來總理主持,水利部召集70名學者和工程師在北京飯店開會,給前蘇聯專家的方案提意見,談看法.參加這次會議的所有專家學者,除了一位名叫溫善章的人提出改修低壩外,只有 黃萬里一人,從根本上全面否定了前蘇聯專家的規劃,其余的人異口同聲,贊成三門峽大壩上馬,認為三門峽大壩建成后,黃河就要清水長流了.研討會開了10天, 黃萬里參加了7天,也辯論了7天,到最后,會議就成了以他為對象的批判會.
孤身反對三門峽工程,被劃為“右派”
1957年上半年,三門峽工程即將開工.黃萬里在水文課堂上給同學們講述了他對三門峽工程的看法,一是水庫建成后很快將被泥沙淤積,結果是將下游可能的水災移到上游成為人為的必然的災害.二是所謂“ 圣人出黃河清 ”的說法毫無根據.因為黃河下游河床的造床質為沙土,即使從水庫放出的是清水,也要將河床中的沙土挾裹而下.在課堂上,他對“圣人出黃河清”的說法甚為不屑,使人覺得這種說法實出于政治阿諛而缺乏起碼的科學精神.
早在1956年5月,黃萬里就向黃河流域規劃委員會提出了《對于黃河三門峽水庫現行規劃方法的意見》.這篇文章刊于《中國水利》1957年第八期,并收入了《三門峽水利樞紐討論會資料匯編》(1958年4月水利電力部印).意見書全面否定蘇聯專家關于三門峽水庫的規劃,而不是只在個別問題上持不同意見. 在反右期間,向一個黨支部書記提意見就是“反黨” .指名道姓地說鄧子恢副總理的報告“不正確”.光這一句話就夠右派了.
1958年11月25日,三門峽工程開始黃河截流.1960年6月高壩筑至340米,開始攔洪,同年9月關閘蓄水攔沙,是年潼關以上渭河大淤,淹毀良田80萬畝,一個小城被迫撤離.庫內的水位在漲,庫區的農民一批批揮淚踏上離鄉背井之路.這一切不幾乎都在黃萬里的預見中嗎?其實,黃萬里只是本著科學家的良知,說出了關于黃河及泥沙與三門峽大壩問題的科學的真話,可是他被非民主決策擊敗了,他成了“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右派分子”.
于是三門峽工程改建的“兩洞四管”方案確立.改建的四條鋼管于1966年7月投入運用,增建的兩個隧洞分別于1967年8月、1968年8月建成,水庫淤積開始減緩,排沙能力依然不足,潼關以上河床“翹尾巴”淤積還在繼續.
事實雖證明真理在黃萬里一邊,但令人傷心的是,有些人反而遷怒于提出正確意見的黃萬里.1961年,黃萬里“奉命在密云勞動,與昌黎民工同居同食同勞,所居半自地下掘土筑成.”“文革”中更貶他到三門峽挖廁所以示懲罰.
三門峽工程的一切問題和災難都按黃萬里的預言來了.我們從這一重大失敗中總結教訓,可以使我們獲得大量思想資源.但傳統文化的慣性卻導致一些人要隱瞞真相,歪曲事實,混淆是非,為自己、為大人物、為尊者,文過飾非.
六次上書中央談三峽問題
1980年2月26日,在度過了22年半的右派生涯后,黃萬里終于獲得了右派“改正的決定”.決定只有短短幾行,稱:“黃萬里同志原劃右派問題屬于錯劃.經中共北京市委批準予以改正.恢復政治名譽,恢復高教二級教授的工資待遇.”
經歷了20多年的冤屈鎮壓,黃萬里仍沒學會看政治風向表達學術觀點.從上三峽大壩的消息傳出后,黃萬里就先后給眾多國家領導人上書,不遺余力地反對在長江三峽上建大壩.
他認為:從自然地理觀點,長江大壩攔截水沙流,阻礙江口蘇北每年十萬畝的造陸運動;淤塞重慶以上河槽,阻斷航道,壅塞將漫延到瀘州、合川以上,勢必毀壞四川壩田.目前測量底水輸移率尚缺乏可靠的手段,河工模型動床試驗在長期內長段落中尚欠合理基礎,只可定性,不能定量,不足以推算長江長期堆積量.故此而論, 長江三峽大壩永不可修 .如果是為了發電,可在云貴湘鄂贛各省非航道上建大中型電站,它們的單價低、工期短,經濟效益比三峽大壩發電要大四倍以上.就流域經濟規劃而言,也應先修四川盆地邊緣山區之壩,如烏江電站等為宜.
此外,從國防的角度看,大壩建起來后無法確保不被敵襲,也很不安全.黃萬里預言:“ 三峽高壩若修建,終將被迫炸掉. ”同時,他還指出,公布的論證報告錯誤百出,必須懸崖勒馬、重新審查,建議立即停止一切籌備工作,分專題公開討論,不難得出正確的結論.
1986年,中共中央、國務院決定對三峽工程進行論證,黃萬里教授沒有被邀請參加工程論證.黃萬里數次給中央領導人和政治局,國務院總理、副總理、國家監察部寫信,痛述三峽工程的危害.要求中央決策層給他半個小時的時間,陳述為什么三峽工程永不可建的原因.但沒有答復.
黃萬里晚年病重昏迷中仍喃喃呼出:“三峽!三峽,三峽千萬不能上!”2001年8月27日,他帶著無盡的遺憾離開了人世.
黃萬里報憾辭世
“圣人出,黃河清”是封建時代的人文思維,帶有讖緯迷信色彩,在嚴肅的科學論證面前,本來上不得臺面.但當時的某些參與決策者,竟然將這種腐朽觀念奉若神明.蘇聯專家不會懂得這個掌故,肯定是中國人才會搬出這種錯誤的人文思維作為武器,為錯誤的技術思維開路.該工程當時沒有問責制,如今要想問責,主要決策者已經不在了,剩下幾個技術官僚和科學“泰斗”,在責任上“顧左右而言他”,肉爛嘴不爛.
在既有三門峽和阿斯旺的前車之鑒、國內也存在眾多反對意見的背景下,三峽工程議案于1992年被七屆人大五次會議以1767票通過,反對177票,棄權664票,贊成票數之少,在人大歷史上是空前的.
國家機器需要“標準件”,“獨立思想者”如黃萬里教授者,在歷次政治運動中紛紛落馬,或被棄置不用,形成了人才選拔上的“精英淘汰制”,這就為好用聽話的“標準件”入選創造了條件.經過“文革”對文化、道德的摧殘,急功近利的技術思維逐漸占據上風,也就不足為怪了.
三門峽工程不足四年就現世現報,水利工程逐漸變成了“水害工程”.在難以逆轉的生態災害形成之后,如何恢復生態,能否拆除這個廢物,就成了誰也負責不了的“老大難”.誰又能夠想象,將來三峽工程正式退休以后,后代子孫該如何為它老人家送終?
黃萬里在有生之年,看到自己對三門峽的意見不幸言中,痛心疾首,反復叨念:“他們沒有聽我一句話!”晚年病重昏迷中喃喃呼出:“三峽!三峽,三峽千萬不能上!”帶著無盡的遺憾離開了人世.如今三峽工程竣工,庫區清污成本和長江航運成本劇增,已是不爭之事實.據三峽工程防汛辦提供的氣象資料顯示,“今年(編者按:指2005年,下同)4月份三峽壩區天氣復雜和劇烈變化程度為近50年同期所少見”,請看《中國三峽工程報》的報道:“今年4月三峽壩區氣候反常.氣溫并沒隨夏季的到來逐漸上升,反而呈下降趨勢.4月末平均氣溫不足12攝氏度,4月中旬周邊山區還出了較大范圍的降雪,月內有3次降溫過程,溫差升降劇烈、顛倒錯位的現象嚴重.另外,4月份全月降水量為236.5毫米,破壩區近10年降水量最高紀錄,破宜昌地區近118年同期降水量最高紀錄.”
三峽庫區地質環境復雜,暴雨、洪水頻發,自古以來就多滑坡.三峽大壩壩址附近區域為堅硬的花崗巖,向上游則多以碎屑巖、碳酸巖為主,包括侏羅紀遺址的粉砂巖.地質容量、環境容量的天然不足,僅國土資源部查明的滑坡就有2490處.近兩年我國南北氣候反常,今年重慶地區大雨滂沱,多處發生山體滑坡.這些現象是否與生態上的變異有關,雖有待專家們繼續觀察論證,恐怕也無須久待.